槐锦

*哨向，几百年以前的一个企划的产物。

*应该是有下的，下应该是肉的，按理说。

或许在有些人面前，再坚持的规则都会化为乌有。

王杰希尽量动作轻柔地关上门，客厅还开着灯，饭菜就在桌上，方士谦已经睡了。

他才结束了一个紧急任务，神经始终还绷着，回到家才稍微放松一点——或许认知里就有那么一条——关上那扇门，他和方士谦就不再是微草首席结合哨向，而是一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哨向恋人。

上一次做梳理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方士谦在微草已经是半隐退状态，教出来的小向导也已经慢慢成长起来。微草不缺向导，可是能和王杰希匹配度达到80％以上的，全联盟望过去也只有一个方士谦。

说他们俩的结合简直是天作之合众望所归也不为过的一件事，硬是被两个人搞成了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烂俗情史。

非要追根溯源的算，也能说是个同类相吸的例子。

王杰希刚入联盟那会儿，无论是自立了新秀墙一鼓作气拿下了最佳新人，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就已经用上了王不留行的代号挑起了微草首席哨兵这个担子，都已经证明了他的不同寻常。

有实力，有勇气，而且见了面相处之后才知道，王杰希身上的认真沉稳才是真正管用得不得了的地方。

方士谦偏偏不信这个邪。

无论是对微草上一任首席哨兵林杰的隐退，还是对现任微草首席哨兵王杰希的出任，他都保留了非常大的意见。

作为才出道不久的新人，他就已经凭着双向无差别诱导的能力在联盟有了一席之地，并且作为一个主梳理的向导，他更是有了“治疗之神”的名号。

微草出任务，方士谦虽然没准备放生王杰希，强度大了也会时时注意到王杰希的精神状态，可王杰希硬是两个月下来没接受过他一次梳理。

普通哨兵肯定撑不了这么久啊，可你王杰希都抗拒到这个份上了，治疗之神总不至于求着你让他给你梳理吧？

方士谦把心态从不爽调整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安理不得地真正准备放生王杰希的那次任务结束时，王杰希彻底撑不住晕倒在军用车副驾驶上。

他那时候身体滚烫，精神状态十分糟糕，甚至精神网都几近瘫痪。方士谦冒着双方失感的危险强行进入他精神领域的时候简直要被这人的所作所为气掉半条命。

他从来没见过王杰希的精神体，这会儿不知道那儿窜出来一只可怜兮兮的猫儿扒住了他裤腿试图把他往深里带，稍加暗示就乖得不得了，喉咙里发出讨好般亲昵地叫。

进到王杰希的精神领域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个人是有多能乱来。原来“魔术师”这个称号送给他不止是对于他战斗方式变幻莫测的褒奖，还是对于他精神波动异于常人的概括。

方士谦之前之所以没有察觉到王杰希精神压力的异常就在于此。他的精神波动根本不和普通哨兵在同一个频道，普通的检验当然察觉不出他的异常。

情况危机，方士谦根本没机会去思考王杰希这么做的原因，他必须全神贯注地展开自己的精神力，集中每一丝精力去摸索这种新的，变幻莫测的波动。

于是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结合热爆发了。

那时候方士谦刚刚揪到一点头绪，正准备投身于修复梳理精神网的本职工作。

王杰希倒是依然昏迷着还没有什么反应，他精神领域里的那只精神体的猫儿却炸了毛。

前爪着地后爪蹬起，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甚至方士谦再靠近一点它下一秒就会扑过来攻击。可一对好看的淡绿色竖瞳还像是泛着光的，身体明显不太稳，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刻意因为战斗准备而压抑着。

方士谦本来就被这突然增加的绝对难度工作折腾得有点累了，这会儿看这前一秒还对他黏黏糊糊恨不得把头伸过来让他挠下巴的猫儿瞬间变得戒备十足，先前憋着的气一下子压不住。

合着我冒着危险为了救你折腾这么久，你从潜意识里就是抗拒我不愿意跟我结合的？

方士谦抿着唇压抑住心中的不爽，比起这个生理上抑制不住的反应更让他感到烦躁。这样的状态继续工作修复精神网显然更有危险，而顺应结合热直接结合作为最直接有效的解决方法又因为王杰希本能般的抗拒行为不能执行……方士谦尝试着利用精神力诱导安抚王杰希，抓到一丝空隙就不计后果地突进。

向导的反应能力当然不能跟哨兵的相提并论，但这件事放在方士谦这个双向无差别的天赋型这里就不是问题，更何况——

更何况他和王杰希的匹配率已经达到了能够引发结合热的高度。

向导追逐着哨兵的每一个精神波动变化，根据推测的轨迹预先编织出了一张足够牢固的网。

最后他们只是进行了普通的精神锁定式标记。

方士谦连睁眼看王杰希的力气都没有了，在狭窄的座位里甚至来不及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睡了过去。

他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笔帐，敢让老子费这么大力气救下的人，一定要翻着倍讨回来。

然而某种程度上他也在不久的将来做到了这件事。

各种意义上，把王杰希欺负得失去抬手的力气。

方士谦醒来的时候正在微草的医疗室，他旁边的床上躺着还昏迷着的王杰希。

哨兵真是矫情的生物，光是感官灵敏这一条就足够引出一系列麻烦。

方士谦有些厌倦“塔”里的气氛，或许这之中有他双向无差别特殊能力的原因，这种被白噪音包围的地方通通能让他无端地生出负面情绪。

他望着窗外的草坪喷泉发了会儿呆，然后被床边悉悉索索的小动静唤回了注意力。

王杰希精神体的小猫正费力地撑起身子妄图自己爬上方士谦的床。

这里不得不感叹结合的重要性。

就算是短暂又不牢靠的精神结合，单纯的精神体仍然放松了对方士谦的警惕，仅仅只是凭着在精神领域里稍微施加的诱导就能够让它认定另一个人，实在是……

方士谦不自觉回想起王杰希对他几近本能的抗拒，回过神就竖着手指对着小猫咬牙切齿地做了个威胁动作，小猫乖巧地迎合着他的手指向前扑了半截，伸出粉嫩的舌头尝试般小心翼翼地舔了上去。

…这只精神体还真是和他主人一点都不像！

方士谦干脆把猫抱着举起来。

他之前一直以为王杰希是因为和精神体相融度太高，或者也有可能是精神体太粘人又到了新环境，不愿意出来和陌生人打照面的缘故才从来没见过他的精神体……这么看来倒是似乎和他推测的完全相反。

这种情况应该是相融度太低？

这家伙说不定还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要跑出来的类型，方士谦若有所思。

这就是说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它都是被王杰希关在精神领域里的？这么残忍？不，应该说是……

王杰希哪来的这么多多余的精神力？

小猫翠绿色的眼睛亮亮的，应该是出于不习惯和人亲近，它被方士谦举着显得格外不知所措，只是乖巧地直视方士谦的眼睛，反而把想事情刚回过神的方士谦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轻咳两声。不得不说，这个小家伙一搅和，因为白噪音而对情绪造成的负面影响实在是好了很多。

方士谦尝试着调动精神力给小猫下了个暗示，他还没听过这猫叫，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只哑猫…不过精神体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才对。

然后他就看着小猫犹豫地半张开嘴，轻轻地“喵”了一声。

……以后不这么玩了。方士谦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真是的，可爱是没有限度的吗。

他抓抓头发，把猫放在自己腿上。现在，有更加不容忽视的事情需要他去做。结合之后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从他之前那个不经意的暗示开始运作——不自觉地，他能感性到与他相连的他的哨兵的精神状态，并不算很好。

虽然能够推测出来这是因为之前并未修复完全的精神网的缘故，可是王杰希作为一个测验成绩全A的超强哨兵，在精神受到巨大伤害之后，居然连对向导的本能救助都没有发出过，这实在是让人困惑。

方士谦一边尝试着通过连接来继续查探王杰希的精神领域，一边展开自己的作为保护。

毕竟在这里面进行精神网的修复工作会更有效率，而且他很好奇，王杰希身上有太多地方与常理相悖，他想看看这样的一个人，被完全修复好之后的精神图景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方士谦在浓厚的雾里穿行，除了精神体的小猫带路完全没有其他能辨识道路的方法。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方士谦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缘故，小猫显得十分兴奋，小巧的身影在化不开的雾里灵活的穿行着，像第一次见到那样，把他往深里带。

方士谦还没有注意到过这里到底有多深，视线不清晰，感官似乎也被这颇迷惑性的雾给蒙蔽了，直到他一脚踩进了水里。

这大概是一条小溪，不是很宽，水却很凉，没有在流动。

这里的一切，除了精神体，似乎都是静止的。

他想起了曾经帮助刚刚分化的哨兵度过长夜时无意中进入对方精神领域看到的东西。

那是恰恰与这相反的光景。一切都在崩塌，都在拼命的活动着，就像用尽全力昭示自己的存在那样。

就像连精神领域里的万物也清楚，如果哨兵顺利度过长夜，这里就会重建，重建出更加完整美好的图景；反之，哨兵进入永夜，这里就会被永久的废弃封存。

王杰希的分化不是在微草进行的，那么他度过长夜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呢？

方士谦不知道林杰这么推这个新人哨兵的原因，可他渐渐能感受到什么。

关于王杰希的能力之外的东西，他的隐情，他的坚持。

他又想到王杰希的能力可能并不止于这些。这样宽度的精神领域需要多大的精神力才可以驱动？方士谦没有一个确定的概念。不过，仅仅只是精神网方面的破坏就能导致整个精神领域的瘫痪，那实在是……

且不说这需要多么强大的精神力，王杰希的抗压能力就足够令人叹为观止。

这么长时间不梳理，只是濒临崩溃还撑得住不向周围的向导发出求救信号？

现如今，方士谦只能抛去思绪专心于继续修复精神网的工作，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很清楚，不只是因为林杰，他自己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也开始对王杰希建立起信任。

好像确定了他做的都是对微草好的，那就够了。

修复精神网不比常规工作的梳理，向导接触到这种事件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且不说能够被破坏精神网到需要重建修复的哨兵能有几个，就算真的发生这种情况，能救回来的也可以说是万分之一。精神的摧毁是对哨向最残酷的，也同时是最不可逆的。

所以方士谦气。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对自己这么残忍的人，无论出于各种目的，不仅在行动上不接受梳理，在精神上也自我锁定封闭的人——这样的人来做微草首席哨兵？他绝对不接受。

循着上一次进入王杰希精神领域时摸索到的特殊精神波动，方士谦顺利继续着手修复。就算是普通的精神锁定式连接，也使这项工作更加容易。

网络交叠连成一片，构建还原出的精神图景不能说是完全相同，不过也由于结合的缘故，可以说是强力了许多。

方士谦睁开眼睛的时候，浓雾已经开始消散了。

他脚下的水重新流动起来，他能感受到清风拂面，就是疲惫感一阵一阵向他袭来，挡也挡不住。

小猫没敢下水，在岸边朝他叫了一声，还是就像才学会叫那样，带着兴奋和不确定的。

方士谦觉得他都快要站不住了，眼皮不停打架，这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连带着大脑思维都迟钝起来。他索性不再强撑闭了眼睛，放任身体往后倒——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总不会排斥我到在精神领域里都不让我休息一下吧？

他这样想着。接住他的是柔软的草坪。

王杰希从冗长的梦中醒来，接受着从沉睡中一步一步恢复的感官反馈回来的，因为太久没有活动而迟缓的思维和僵硬的肌肉重新运作起来所造成的苦楚。

他能感受到他精神方面的清爽，那又是与之前的焦躁截然相反的，好久没有过的，纯粹而平和的舒适感。即使是在被白噪音的塔里，他的本能也从未为他带来这种体验。

他的精神体就趴在枕头边，小猫把自己盘了起来，看起来乖巧极了。

就连王杰希的苏醒都没有惊扰它的美梦。

这更让王杰希觉得不对头。

他起先只是以为自己是因为实在撑不住被送到塔里，再由中心塔派的向导进行了梳理工作，现在想来估计没有那么简单。

他给精神体下达的指令是由精神力编成的，一种没有特殊情况无法自由出入精神领域的指令，严格的说这更像是“锁”。

而现在以小猫能够安稳地在这里睡觉来看，它应该不止出来一天两天了。并且能够在主人苏醒后还保持睡眠状态，这一定是出现了能和它连接的人，那人已经到了给它的安全感足够使它放下戒备的程度。

更严重的是…王杰希闭上眼睛，他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

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到了不能维持指令的地步了？

那精神领域会变成什么样？精神网呢？

还是…已经有向导和他结合了？

王杰希尝试着寻找精神连接的那头，无论是精神网还是掠过的精神领域都让他感到熟悉又迷惑，他心里有一个答案，但是这是他不愿意去承认的那一个人——

明明已经设防了啊？怎么还是……

看来匹配度的确是，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无敌的数据。

果然是方士谦。

故事的前半段差不多可以做一个总结。

也不管卧室门大开着，王杰希收了衣服径直走进浴室，他和方士谦都太过于了解对方，这种情况谁先憋不住谁就输了。

王杰希出任务出了多久，他就有多久没接受过梳理，他和方士谦也就有多久没见，以及，多久没做。

他并不着急，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因为照顾到哨兵感官太过灵敏，就连他们的服装都是采用的特殊材料，质感很好，就像——

王杰希甚至能感受到精神连接的方士谦那头正在燃烧，仿佛在完成这个比喻——就像王杰希被包裹的皮肤那样美好的触感。

嘭——

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浴室门被甚至称得上有些粗暴地打开。

方士谦急匆匆地环了王杰希的腰就扑上来啃他的嘴唇——他真是讨厌极了王杰希这一点——明明是已经有了精神崩溃前科的人，却还是仗着自己精神力出众不经常梳理，就算是方士谦本人退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也仍保持这个坏习惯。

不，这种事的恶劣程度早就超出了坏习惯的范畴。方士谦想着，手上没有停顿地抽掉王杰希的皮带。

他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他们两个结合的曲折经历，尽管那已经被客观忠实地写进了联盟结合哨向的记录里，并且微草的新一代私下里都纷纷表示看到这样的王队真是难以想象。

“这么急着做？”

王杰希在接吻的空隙问方士谦，他的话语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喘息，姿势缘故他的额头几乎与方士谦的相抵，能清晰地望见对方眼底的情绪。

往常方士谦都是拉着他先梳理完了再说，尽管他这种习惯让梳理工作每次都不轻松，基本上完毕之后两个人放松下来都会倒头就睡。

这是累的。

不过这次好像不同。

不仅是从一开始走向就不大一样，方士谦似乎是早就打定了什么主意。王杰希想着，如果人的眼神可以实质化，那么方士谦此时的眼神就几乎足够他燃烧起来了。

果不其然，方士谦凑过来在他嘴唇上重重亲了一口，一双灵活地手揽了人就要往浴室外走。

“我们这次边做边梳理。”他百忙之中抽空这么说到。

这成功地把王杰希打出了一记僵直。

“王杰希，我已经准备退役了。”

这是从一开始王杰希就清楚的一点。

因为和方士谦匹配度太高的缘故，梳理引发的后果除了再次提高匹配度，更严重的就是结合热了。

而他是不能和方士谦结合的。

就算方士谦和他的匹配度远远高出其他向导，就算他们同是微草首席哨兵和向导，他们也不能成为结合哨向。

这一点在王杰希和方士谦出过几次任务之后越发明晰以至于无法忽视。

甚至已经到了不设防就会泄露精神力的地步。

哨向结合后，向导的能力会越来越偏向自己哨兵的那一方。不是说能力改变，而是说会更有指向性和偏向性。他会对哨兵能力上的弱势产生更强的辅助，当然也会对强势有相应的呼应。

这本来是对于结合哨向连接更紧密更有益处的优点，放到这里就只能成为不必要的累赘。

方士谦是联盟仅有的双向无差别向导，他是微草的治疗之神，也只会是微草的，而不是王杰希的。

如果他因为结合而在能力上产生了任何偏向性变化，无论是对于微草，还是对于联盟，增加的都只会是负面影响而已。

如果方士谦一不注意踏入了他的精神领域，结合热就是毋庸置疑的了。

所以，无论是天作之合还是众望所归，王杰希都不认为匹配度是绝对无敌的。

巧合的是，方士谦也这么认为。

更巧合的是，他们彼此都正好是那个在对方面前，自己再坚持的规则都会化为乌有的人。

除去意外的精神标记让他们结合在了一起，还会有更多更多的，足够让他们意识到对方已经走进自己内心的事发生。

没有规则规律，甚至连前兆也没有。

他们真正结合是在青训营里找到有天赋接手方士谦位子的向导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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